2011年4月28日 星期四

我的美感經驗 ─ 低垂的太陽

Caspar David Friedrich,
Woman before the Rising Sun, or Woman before the Setting Sun,
Oil on canvas, 1818-1820, 30 x 22 cm

這篇文章其實是我的大學時代的報告,在關於「美學」的課堂上寫的。不愧是「大學生」的文章,可以看到其中的傲氣很盛啊!上一篇懷舊文「煎魚樂」我說我一字未改,但這篇...我實在忍不住刪掉了一小段(約20字),因為實在是太、太賣弄了,受不了...齁,這個臭小鬼,我想老師改到我這篇時,一定也臉上N條黑線,心底os這個學生怎麼這麼討人厭啊...(Shame...)

在掃墓的回程,一家人行車至南二高。

今年清明節前後陰雨密佈,在高速公路上,只見四面八方一片暗雲低垂,遠方的地平線似乎一望無際,我們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急速前行。路燈尚未亮起,天色卻已經黑了大半。雲層很厚,黃昏的太陽因此不那麼刺眼。嬌豔欲滴、蜜柑色甜美的太陽,像遙遙懸在地平面上、成熟豐美的果實,隨時都有可能溢出汁水。四周的景色,沿途起伏的山巒,在這異樣的光線照射下,恍若黑色的剪影。空氣中水汽濃厚,窗外所有的景象彷彿隔著水幕所見,如夢似幻。靠在窗邊的我留連於這般景象,好半天捨不得移開眼睛。

此時我突然留意到了太陽。

方才仍露出整張臉微笑的太陽,此時卻整個兒被雲掩住了。天空因而暗了大半,只剩雲層較薄的地方,隱隱約約透出絲絹一般的光芒。橙黃,珊瑚紅,薰衣草紫的霞光,因為籠著霧氣,看起來反而泛著珍珠一般的灰色。

眼看天就快黑了。

這並不影響我觀景的興致,我依然倚著窗向外凝視。驀地,灰色緞子般的雲層下,滴下了一滴融化了的蜜糖一般發光透亮的太陽。耀眼的光線,穿過了水幕,直直刺向我的眼睛。

我著實被這道光線震攝。太陽在雲層下緩緩畫出弓形的優美圓弧,只露出一點點,但這一點點的光線力道強勁,令人聯想起某種悲劇性的榮光:
 
啊,空曠而靜謐的平和!
在薄暮之中多麼地深刻,
我們都已經走的好累了─
這是否正巧就是死亡?
 
O weiter , stiller Friede!
So tief im Abendrot.
Wie sind wir wandermüde-
Ist dies etwa der Tod? (註一)
 
太陽逐漸從雲層裡現身,在那一瞬間,我甚至覺得那是某種流體,某種液態金屬,慢慢從雲層後滴下來的,或是太陽正在進行著「由新月變成滿月」的過程。
 
太陽終於變圓了。
 
它現在看起來,像顆會發光的蛋黃,我隔著玻璃窗與大氣的水幕,出神地凝視著它。
 
發光的蛋黃,像小舟一般,慢慢沒入更下方的雲層,雲層被它的光線照亮,映出牛奶與蜂蜜似的金黃,接著,細密如絲的雲層,像蠶繭般地網住了太陽。太陽仍照亮上方的天空,彷彿一片琥珀色的大海。
 
我幾乎忘了我自己身在何處,只知道自己隨著某種引力牽引,滑行在無垠的黑色公路上。我是不是顆溜過黑絲絨的水珠呢?一方透亮的的天空,逐漸隱沒在車窗視野的一角,一種不可名狀的溫柔與幸福,悄悄停駐在我心中。啊,在如此遼闊的人海裡,我是顆幸福的水滴!
 
街燈逐漸亮起,黑色的山谷裡,點綴起寥寥落落的燈光。在燈光的照耀下,黑色的山谷漸漸還原了部分的顏色。高速公路的黃光水銀燈也亮起來了。
 
當街燈亮起來向村莊道過晚安,夏天的夜就輕輕地來了。 (註二)
 
雖然還不到夏天,但我想,沒有什麼文字比這能更貼切形容入夜瞬間的那一刻吧。雖然厚厚的雲層讓人看不見星星,但沿途的人造星光卻也毫不懈怠地照亮了歸途,神游太虛的我,也因此回到了人間。
 
方才沒入西山的太陽,此刻高懸在我的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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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註一) 摘錄自理察史特勞斯(Richard Strauss 1864-1949)作曲,赫曼赫賽(Hermann Hesse 1877-1962)與艾森朵夫(Josef von Eichendorff 1788-1857)作詞,於一九五○年發表的《最後四首歌-Vier letzte Lieder》,這段詩句摘錄自由艾森朵夫所作的《薄暮時分 - Im Abendrot》第四段,在這整套藝術歌曲結束的部分。

(註二) 摘錄自楊喚,夏夜,《水果們的晚會》,純文學出版社有限公司,民國七十年三月四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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