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調歌頭

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
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
我欲乘風歸去　
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
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
轉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
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
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　
此事古難全
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

一直很喜歡蘇軾的詞，不過，詞牌的話，個人最喜歡的是「卜算子」，就是「缺月掛疏桐，漏斷人初靜」這闕，「水調歌頭」的氣質較為坦然，由於個人尚未至坦然的年歲，故也許還無法真正理解其中的韻致。
不過，最近聽到鄧麗君唱的「但願人長久」─對，就是「水調歌頭」，卻意外地被感動了──認識我的人都知道，其實我一直不怎麼喜歡鄧麗君。

她那種肉麻兮兮嬌柔甜膩的唱法，總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，一整個不對勁。大學時我不太聽國語歌(總覺得國語流行音樂很膚淺)，台語歌也不喜歡聽(原因無他，就是聳得難以入耳)，我那時只聽洋歌和日文歌曲，要不就是電影配樂，家中唯一一塊鄧麗君唱片，也因為在下我怎麼聽都覺噁心到不行，只好忍痛賣掉(當初就是聽大家說鄧麗君如何地好，才買她的CD，結果...)，連有名的「我只在乎你」只要唱到「所以我求求你...」的「求」字(后，她那個「求」的咬字...咬得真濫情...受不了...)，聽在我耳裡簡直像酷刑，煞是恐怖，唱片行裡，只要播放的是她唱的歌，我一定馬上調頭走人。記得有個音樂系的朋友非常喜歡她，總向我宣傳鄧麗君如何地好，當時我只覺得不以為然，心中還頗為不屑地想，她怎麼能這麼有名啊？我只能想，這是文化差異、文化差異...某次我在家中的餐桌前針對鄧麗君的唱作大放厥詞時，阿爸倒是提醒了我，他說，也許我還太年輕，聽不出其中趣味，被這麼一點讓我當下頗為光火，太年輕？拜託，很多鄧麗君粉絲年紀還比我小咧，@#$%^*！還有，不要說我的聲音和她很像，這點更可惡，我哪那麼肉麻了？
不過，人就是這樣，犯賤。事隔多年，某次赴日旅遊，在旅行團遊覽車上聽到鄧麗君唱的演歌，曲目很經典，不外乎就是「償還」、「空港」、「川流不息」這些歌曲，曲調美妙自是不在話下，而我從前很討厭的嬌滴滴唱法，居然意外的好聽了起來，她的聲音像飄浮在雲端似的，透明、乾淨，怎麼聽都很愉快，不過這也還不至於構成真正的「欣賞」，只差沒那麼感冒罷了。 真正讓我的觀點有所改變的，就是這首「但願人長久」。
我想，這首歌的編曲居功厥偉，柔和、典雅，沒有惱人的電子音效和爵士鼓出來攪局，連鋼琴聲都是這樣輕輕的、柔柔的，不過分強勢以致奪走歌手的聲勢，鄧麗君的聲音圓潤而淡然，帶動了整首曲的旋律線條，最重要的是，她唱得實在很優雅。許多人唱歌都不知收斂，一味地放縱聲嗓，失去層次，也有人唱歌過度謹慎，索然無味，而時下許多偶像歌手歌聲平板，完全仰賴背景配器製造歌曲高潮，全無深度。然而鄧麗君在此曲中完全沒這些毛病，歌聲與樂曲融為一體，語氣真切，咬字清晰，每一字、每一句的收尾俐落漂亮，絲毫不拖泥帶水，那句「今夕是何年」的尾音悠長，宛若隨風揚起，呼映下句「我欲乘風歸去」，直至「何似在人間」好似方落地站穩，下一刻，隨著「轉朱閣、低綺戶、照無眠，不應有恨，何事長向別時圓」是一連串的上升音階，颺起了真實的激情，那是一種痛苦的激情，否則為何要說「不應有恨」呢？但是，隨著歌者低吟著「人有悲歡離合，月有陰晴圓缺」時，先前的憂傷、不滿，彷彿投入心湖中的沙礫與污泥，隨著當事人的心境變換，逐漸擴散、終至沉澱了。「此事古難全，但願人長久，千里共嬋娟。」娓娓道出身在塵世必定要遭受的折騰和無奈，是歷經了歷練之後才能領會的苦澀。還有誰能成功地詮釋這首曲子呢？我們終究是要踏著地，實實在在地活下去啊。
網路上許多人推崇王菲的版本，老實說，我雖然挺欣賞王菲，卻不太喜歡她詮釋這首曲子的方式。和鄧麗君相較，王菲的方式顯得浮躁(也有人認為那是隨性吧)，對歌詞的意境似乎理解得不夠確實，只是把「歌」唱出來，似乎消化得不夠，讓我覺得唱作十分粗糙，失了這首曲子的美感。其他歌手，也許是求好心切，刻意求工，聽來頗為尷尬，也是可惜了。有位翻唱歌手黃紅英表示，千方百計用了各種方式演繹，卻仍難脫鄧麗君的影子，真是「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」，搞不好也是一種領悟呢，不過，我並不相信世上有超越不了的極限，未來說不定會有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新詮釋，我樂意等待。
當然，鄧麗君的詮釋也並非十全十美，我對她的發音仍「有點意見」，例如，那句「不知天上宮闕ㄑㄩㄝˋ」被她發成了「宮ㄐㄩㄝˊ」，「低綺ㄑㄧˇ戶」她發成了「低ㄧˇ戶」讓我小小感冒了一下，還有「又恐瓊樓玉宇」她唱成「唯恐瓊樓玉宇」也讓我有些「噯忧(請用台語發音)」不對勁的感覺，不過，「唯恐」的確是比「又恐」好發聲，而發音的問題嘛...唉，我想1983年時的國語標準發音應該沒像現在要求得這麼龜毛吧？所以，我就不責怪她了。
最近有一則關於鄧麗君的新聞，鄧麗君文教基機會辦了一場「鄧麗君最愛歌曲網路票選」，前三名分別是「北國之春」、「我只在乎你」和「月亮代表我的心」...喂，那「但願人長久呢」？居然沒有入前三名？我分明覺得「但願人長久」是小鄧最好的歌耶...老實說，另三首...除了「月亮代表我的心」之外，都是日文歌翻唱的啊！嗚...華人真是太不爭氣了吧？還有...我現在終於不會害怕鄧麗君唱國語歌時的「肉麻」了，反倒是她唱日語歌的時候...呃！好詭異...無論如何，演歌的話，我還是比較喜歡日本歌手唱作的方式，嗯。

順便在這邊放上依然是我最喜歡的詞牌「卜算子」吧：

缺月掛疏桐 漏斷人初靜
誰見幽人獨往來 縹緲孤鴻影
驚起卻回頭 有恨無人醒
揀盡寒枝不肯棲 寂寞沙洲冷